岳父李本涛出生于1939年2月28日,其父母李守文和任春儿一共育有子女6人,活下来的只有三个,老大二婚时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,老三被送给人家做了儿子,他是老二。硬气一辈子,是他大儿子克尧对他的盖棺定论。
6月21日临近转点时,小李含泪对我说——我在父亲节没了父亲。第二天,2020年6月22日下午克顺捧着岳父的骨灰盒说——你赢了!
在今年5月岳母摔倒后生活不能自理,岳父说由他来照顾,拒绝请人帮忙;克顺在电话里对他说——等你顶不住了,向我求饶的话,我就请人去照顾你们。最先妥协的是岳母,当她发现岳父照顾不了她,再加上他们跟她说养老院里有熟人,不要钱,就同意去养老院了。2020年6月10日,在岳母离开丁香园之后,岳父的精神和肉体一起迅速地垮掉了,送到医院后,说是血糖巨高无比,引起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,于2020年6月21日晚上11:32去世。到死都没低头,没说软话,没求人。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一辈子,其实是很难的,他做到了。连死亡也是按自己的意思来,送到医院后,几个小时就突发脑梗了,进ICU,出ICU,四姐弟都守在荆门,6月21日下午3点多大家判断可能还有些日子,商议后,克顺回刘淌,小李回深圳,后者晚上10:30到家,12点不到,就传来消息,说是岳父走了。
不说好话,这是克尧说岳父的另一个特点。他喜欢怼人,话怎么难听怎么说。其实,我并没有这方面的体会,岳父大概对我算是好的了吧。体会深的是他们兄妹四个,他们常在“荆门我们的家”微信群里控诉,以至于在6月22号后提起还收不住,脱口而出之后马上说——算了,以后不说了。
其实,小李说的话最公道,在农村,岳父是有大智慧,大格局的人,在他出身不好的艰难情况下,把四个子女都通过读书这条路送出了农村,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。
岳父心灵手巧,我第一次去刘淌,就看见他在编渔网,小李说他会编两头小中间大的抓鱼器具;会编蔑器,以前是编篮子上街去卖。会烧窑制砖,会木工,下面是他做的柜子。
规规矩矩的榫卯结构,三个抽屉本来丢了,最后克顺悄悄捡回了刘淌。
拉扯四个孩子读书是很不容易的,除了聪明,除了手艺,除了勤劳,还需要有信念,有坚持,与之伴随的可能就是不妥协的脾气,怼天怼地怼人的勇气,表现出来的就是硬气一辈子。

我见岳父哭过一次,那是很多人聚在一起为岳母庆生,他借酒抒怀,大哭大闹了一场,述说自己当年由于成份不好,被逼到水库劳动,做苦力的经历。他是在吃岳母的醋,凭什么大家这么重视岳母,而忽略他。
听小李说有一年,他承包了村里的鱼塘,眼看要收获了,被人下毒,都给弄死了。那天,他如孩子般无助,只知道疼哭流涕。
岳父母在2007年就搬到丁香园生活了,但他们硬是把农村生活模式搬到了城市小区。冰箱不插电源,开着门当碗柜用,锅里加点水,就用油水洗碗,洗完的水还要留着冲厕所。

岳父这辈子对吃没什么讲究,由于岳母不善厨艺,也无法讲究。当岳母不能动,需要他照顾时,也是一样,只求简单。不管每次克尧、克芳和高老师做了多少菜,到了下一餐,他一定是加水混在一起煮,而不是分开放在锅里蒸热,保持各种食物的味道。生存危机是首要的,这个伴随了他的一生。
岳父对穿更是无所谓,小李他们在清理他的遗物时,扔掉了几大包衣服,其中就没一件像样的。
去年11月我回荆门办理丁香园的产权证,给岳父岳母钱时说——这不是我给的,是小李给的,我只是帮她带回来,他表示不要,出门去了,我只好把两份都交给了岳母。不久,岳父又转回来了,在客厅里转,看样子是后悔了,想要钱了,可我已经都交给岳母了,没了。
刘淌的房子做好后,克顺带他回去了几次,有次还住了两天,一早起来让克顺带他去找一个老友,买了人家自制的方便面,买了很多,到死都没吃完。
小李说她的中南财大录取通知书是岳父去取回来的,她永远忘不了岳父当时那灿烂的笑容,远远地站在门台下,那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的笑容。

岳父很少出远门,2001年到深圳住了一段时间,每天搬个小板凳到园岭116栋前面的草坪上看书。他喜欢看各种演义故事。

这是岳父的读书笔记,用红蓝两种颜色,异常认真。这把年纪了,又没人逼他,想来还是有所追求,老而弥坚,说不定就遇到一个伯乐,不就可以挥斥方遒了吗?
家里养猪养鸡,外面打鱼捉鳖,各种里外农活,岳父都是一把好手。他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做个省级领导还是可以的,和我们绝大多数人一样,只是缺少伯乐。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千里马,只缺伯乐。

有一次,岳母在外面打麻将账没算清,就因为几块钱的争议,被另一个老太太追到家里来讨要。岳父一掌将人推下楼梯去了。展示了护妻狂魔的超常战斗力,哪怕赔人医药费也在所不惜。
岳父长期患有高血压等疾病,最神奇的是有一回在荆门住院时,前一天量出了180以上的高压,但第二天他自己就强行要求出院,让克尧开车送他回刘淌,一回去就骑单车出门转;之后就好了,啥事没有。能长期保持高压的人特别能战斗。

作为女儿,小李和克芳一起买了房子,看上去有三层楼,和电视机,钱和存折等等一起烧给了岳父。

岳父的钱藏在他自己做的柜子里,就在这个暗格里,大家都知道。克顺按克尧的交待,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两万多。小李在6月23日清理上面的磁带时,又发现了3800元,大家一致认为,谁找着,就是谁的,要求给我们作为往返路费。

这是岳父的两个存折,克尧用红笔模仿银行工作人员的笔迹分别写了余额28800元。说这里至少有两层含义,一方面是告诉岳父,藏的钱找着了,请放心;另一方面为岳父在阴间银行的信用背书,给岳父拓宽了生存空间。
岳父的口头禅是——人生么,就这么回事。有时还要强调两句——没什么意思,一点意思也没有。但据克尧回忆说,这话今年没怎么听到过了。
疫情期间,岳父经常不戴口罩,就在小区院子里转,有一次居然溜出了小区,在外面被抓,被遣送回小区。害得小区挨批,并从此严格管理,大家都出不去了。克尧在那段时间经常收到投诉,要他管管岳父。
按传统的生活方式,家里永远是脏乱差的代名词。每次克尧、克芳和高老师去做卫生之后不久,就会恢复原状。年轻一辈觉得看不过眼,老一辈认为老子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,结局通常都差不多,吵闹之后,岳父大声请他们滚蛋,滚就滚,年轻人也不能认怂,毕竟都是亲生的,多少都遗传了些脾气。
去年,克芳想了个办法,亲自住进了丁香园,跟岳父说,这丁香园的房子她出钱买下来了,是她的房子,要滚你滚!要住得按她的规矩来,岳父初时大吃一惊,不久就恢复了战斗力。大家纷纷受挫,之后只能在微信群里自舔伤口。
不可理喻的老一辈们眼看着就都要陆续离去了,带着他们的生活方式一起离去的,还有我们疑惑的目光。我们尽管不喜欢,但会怀念,因为我们都从那种生活方式中获得过成长的力量,从而长成了今天的自己。
当有一天,我们突然发觉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理解的话,希望我们还能有机会把丢到一旁的那三个抽屉给装回去,哪怕里面只能承载些许的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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