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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家记事

碑上金为霖是我外曾祖父,外曾祖母只知姓张,没留下名字。金家五代行医,传到外曾祖父已是第三代,三十年代是在新洲李集挂牌问诊,后来回周铺街上开医馆,日本投降后到武昌花堤继续行医,那时,外曾祖母和外婆都去了花堤,我妈也去那里上学,据说是省二小。
这样一直到1949年,家里买了砖瓦准备在花堤盖房,结果解放了,无法实施,就回到了周铺,继续干老本行。
外曾祖父年轻时与人结拜,一共有十个人,号称十兄弟,其中包括王英俊的父亲和外婆的父亲,大家都是包办婚姻拥护者,就这样,外祖父(金本固,又叫金郁文)娶了外婆(李寿宜,碑上误为李寿立),王英俊娶了姑太(金协俊),姑太比王要大三岁;当时,已是抗战末期,外曾祖母带姑太租了辆独轮车就上路了,千里迢迢送姑太去四川完婚,回来时,还带了满满一车药材,也算是女强人。
外曾祖父是远近闻名的孝子,外高祖父去世后,他们兄弟俩在坟旁搭棚而居,守足了七七四十九天,结果还是旁人看不过去,帮他们拆了棚子,这才作罢;他体型较胖,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乡绅形象,在附近十里八乡可称得上是德高望重。
外婆的父亲在孔埠街上办私塾,很早就去世了;王英俊的父亲在汉口二耀路经商,抗战期间去了重庆,之后介绍外祖父去黄州县党部工作,其实就一个普通的职员;1949年还托关系搞到两张去台湾的船票,想让外祖父和王英俊两人一起去台湾,结果被外曾祖父阻止了,没去成。
外祖父没学医,去黄州工作前在周铺街上开私塾,因此有很多学生。1950年底镇反开始,不可避免地扩大化了,外祖父由于黄州县党部的工作经历,很快就被关押,先是在仓埠,后来回到周铺,1951年3月5日被处决;当时的说法很有戏剧性,说是上午刚执行完,下午仓埠镇政府就来了通知,说人不要杀,可判刑。他在黄州党部的一个同事兼好友被关了十几年,出狱后还去周铺看望了外曾祖母,害得她大哭一场,第二年就走了。
当时的政策标准失控了,只要有人反映情况,就可能遭致厄运,据我妈分析,我家一直行医,只救人,从不得罪人;其中有两个情况,一个是在周铺街上左家,据说是当过国民党军官,在汉口被一个姓金的人举报后被抓,他家可能误会成是外祖父干的;一个是周铺街上的沈家,因琐事与金家打了次群架,大概死了人,到黄州法院打官司,告姓金的,但由于有外祖父的关系,姓金的赢了,便一直怀恨在心,借机报复。

外祖父走后,外曾祖父坚持行医,把脉开方,外曾祖母和我妈负责抓药;也是从那时起我妈开始学医,从儿科开始学;但不久,又发生了变故。

外曾祖父在外祖父走后一个月零二天也走了;我妈记得,有天早上,刚起床,衣服还没穿好就有人来看病,外曾祖父赶去前厅看了,结果当天就突发脑溢血,尽管轮流有人给他灌药,还是三天就走了。

外曾祖父还有个哥哥,他有两个儿子,金少仁和金子仁成为了金家医术的第四代,金少仁的儿子金绍曾是第五代。
金绍曾原在新洲金台小学当老师,反右时说了句——大鱼吃小鱼,小鱼吃虾,虾吃沙;便被划为极右,双开后回乡务农,20年后才摘帽平反。六十年代到陈家松林湾一个独女家做了上门女婿,白天劳动,晚上读医书,后来还读了卫校。
1952年,金家在土改时被划成工商业兼地主,《土地改革法》规定:“没收地主的土地、耕畜、农具、多余的粮食及其在农村中多余的房屋。但地主的其他财产不予没收。”但下面执行时都变了味,这是一场浩劫,除前厅的柜台、药柜因归属于工商业没动外,其余都几乎都搬空了,最后,她们居然欣喜地发现家里鸡窝等一些角落里还藏着些衣物、米油等物,这当然是一些好心人偷偷干的,也是金家长期在周铺善待同乡所获得的回报。但是,没人把脉开方,要柜台药柜又有什么用呢,最后都给人了,尽管还说好等舅舅长大要用的话,再还回来,但,已经再也没有以后了。金家扫地出门后,被赶到乡下一个破庙里,与几家人同住,由于家里都是女人,舅舅金正荣也还小,受到诸多骚扰,只好又回到周铺街上租房住。
当时只靠外曾祖母和外婆帮人做衣服换些米和油,菜是自己种,姨妈金淑华学会了打渔,勉强度日,其实,小姨不是最小的,还有个小小姨,很早就送人了,后来家里被划成地主后,人家不敢收,又给送回来了,这样一折腾,3岁不到就患鼻癌走了。

1953年,由于有人逼外婆改嫁,外婆经她一个叔叔介绍,带姨妈跑到了武汉,姨妈被安排在武汉玻璃厂工作,外婆给人当保姆。第二年,姨妈就和一个同事结婚了,这就是曾国桢,他和他妈解放前在一家布店工作,他当店员,他妈做保姆;反右时,让提意见,他就说了句——现在会议太多了,就被划为内控右派,下放到武昌山坡劳动,七十年代末落实政策后才分了江边的房子。

1955年,外曾祖母把七岁的小姨金菊华带到武汉一个庙里,想把她送给一个尼姑做女儿,临走前给她买了糖和西红柿,结果,小姨等她一走就溜了,坐船到阳逻,沿公路走回了周铺。

1957年,外婆请她做保姆的那家人出证明,通过乡镇府的一个本家帮忙,把外婆的户口弄到了汉口,后来,那个本家还因此在文革期间受到了牵连。

我妈出生于1935年,1942年开始在周铺读私塾,老师姓沈,同桌是罗金娥,小我妈半岁,家里是周铺街上卖糕点的,到现在,每天她俩都要在微信上沟通。

外曾祖父给我妈起的名字是金淑佳,姨妈是金懿佳,多好的名字,可后来怕被人批判,都改了,我妈是后来上师训班时改的,那时,小姨还小,没名字,就叫细妹。我妈读书是断断续续的,走到哪儿读到哪儿,在武汉上过省一小或省二小,在黄州还念过一个教会学校,最后回到周铺小学,最有意思的也是在周铺,姨妈一般不读书,但当我妈生病的时候,家里就让姨妈去顶。

解放初期,我妈和一帮朋友一起参加社会调查和减租减息,听说了新洲招考师训班的事,就去了,考试是在1952年年底举行,600人报考,录取60人,大多是地富反坏子女,考上后,培训了半年,毕业后又安排去湖北省黄冈师范学校学了三年,1956年,被分配到周铺小学做老师,直到1972年调到湖北省商业厅搞统计为止,足足干了16年。

1956年后,家里就由我妈负担,当时家里有外曾祖母、舅舅和小姨。

家里租的是九太的房子,他和外曾祖父是叔伯兄弟,解放前开烟馆,吃喝嫖赌都来,后来,以二流子罪名被劳改了8年,他从沙洋农场回来后,我们一起住了很久。我们一老一小两个经常合伙搞东西吃,小猪仔啊,甲鱼啊等等。我们1972年调到武汉后,他也于1973年搬到了武昌三层楼、积玉桥一带,捡破烂为生,据说一车要卖两三百元,那时,竞争者很少。

九太的女儿金素馨出生于1937年,小名玉伢,也是我妈从小玩到现在的好友。她1957年在石咀供销社当会计,后来到武昌昙花林小学教书,后又调到纺织研究所工作,退休后,享受公务员待遇。

罗金娥在我妈她们走后也坐不住了,1953年,跑到武汉,考取了合作路女中,但她妈不让她读,她前船走,她妈坐下班船就追来了,好在她武汉的叔叔做通了她妈工作,就读了。毕业后考到铁道部第四设计院做描图员,表现积极,1956年就入党了,获得多次进修机会。

最可怜的是舅舅,5岁时父亲爷爷就都走了,成长过程中由于家庭成份不好受够了社会的白眼,这是他心中不能触碰的痛,一辈子,不愿回周铺,不愿提及往事。1958年,当时在周铺小学读五年级的舅舅,在姨妈的帮助下把户口迁到了武汉,小学毕业后,到中学,班上有个女同学,叫康其舒,后来两人一起下放到了京山永隆,一个棉产地,再后来,先后回城后,她就成了舅妈,碑上写成了康琪书,大约是写错了。在永隆时,外婆还带范虹去住了一段时间,小时候的范虹就跟着外婆跑,甚至,也去郑州姑太家住过。

小姨老说她最不幸,都到了武汉,独独把她留在了新洲;其实,她的婚事是自己定的,当时新洲杨裴的万迪华是周铺街上兽医站的兽医,小姨老去玩,就这样在一起了,大约是1969年出嫁的,只记得当时有人说唱——帐子门朝西,得儿坐飞机,帐子门朝南,得儿做状元。现在,她儿子文武家住深圳四季花城,肯定坐过了飞机,但没做成状元,因此,他家帐子门大约是朝西的。

多年来,为了生存,金家经历过的苦难肯定远远不止这些。

抗战期间,要长时间跑反,离周铺不远的林家大湾,一次来了两个日本兵,强奸了村里的女孩,血气方刚的村民活埋了这两个日本人,后因汉奸告密,日本人报复,活埋了全村人后一把火烧了村子,并向全部的林姓人持续报复,弄的大家纷纷改姓。一次,在外跑反期间,外曾祖父在金家湖村被绑架,勒索300大洋,不然就撕票,只能给了。战乱期间,这种事时有发生,有直接揭瓦跳到房子里来的,有四处打枪的,有大叫抢匪来了的,罗金娥家也被抢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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