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姨家(二)凭栏袖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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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姨家(二)

2014年10月5日,叔叔派头十足,精气神满满,比十年前文武婚礼时的西服形象要强多了。这是在华师弄完同学会,汉奎、志桥和阿洪陪我回周铺祭祖。

六年前,在祖坟前合影。小姨要年轻多了,叔叔的精神也不错,但比上面的差些。这说明男人是需要道具的,哪怕就是一辆摩托、一支烟。

叔叔带我在周铺找我从前的老屋,找到了这里,说这里都翻新重建了。这间是最接近的。

小姨在出嫁前是和我妈生活在一起的。但这是指在1956年,我妈分到周铺小学做老师之后。新洲大约在1952年年底举行了师训班考试,600人报考,录取60人,最后考上的大多是有文化底子人家的子女。这是我妈的转折点,参加培训半年,毕业后又被安排去湖北省黄冈师范学校学习了三年。这样,有了工作,有了收入,一家人的生活才有了着落。

    在此之前,我妈只能顾自己。1953年外婆带姨妈去了武汉,外曾祖母带着舅舅和小姨一起生活,困难重重;外曾祖母几次策划要把小姨送人。

     1955年,外曾祖母把七岁的小姨带到武汉一个庙里,想把她送给一个尼姑做女儿,临走前给她买了糖和西红柿,结果,小姨等她一走就溜了,自己先到码头,混上船到阳逻,然后沿公路独自一人走回了周铺。她的信念是受苦挨饿可以,送人不行。

虽然从小去过小姨家无数次,但大都记不清了。大了之后有两次去小姨家的印象比较深刻,一次是初中毕业的78年,还有一次就是83年和汉奎一起从阳逻开始的新洲田野徒步。

    1978年,中考之后,我无事,但农忙到了,叔叔不知为什么事到友好村来了,他极力动员我跟他一起去他家玩。

    他当时抛出的诱饵有两个,一个是有车去,直接到他家,免除了赶船劳累;一个是农忙收割小麦,现场炸油条吃。我就答应了。
    先去吴家山某个地方等车,等便车,这一等就是半天时间,叔叔总是说,再等一下,马上就走,其实,他也无能为力,要看司机的安排。记得是走夜路,是货车,我们挤在车厢前靠近驾驶室的地方,没几个人,也忘了拉的是什么东西,可能是打谷机马达之类的器物拿到武汉去修理过的。路上司机把车交给一个新手开,说是给他练练,好在那家伙开得很慢,司机一路尽职尽责地给予指导,晃晃悠悠之间就到了,直接开到打谷场。叔叔过了一会儿,拿来了油条、馒头,说包子吃完了。
   后面的事印象就不深了,杀鸡煲汤肯定是有的,应该还下塘游泳了。好像还有人听说小姨家汉口来客,特地把抽干池塘后抓到的甲鱼拿来要卖给叔叔,好像也买了。那年清平7岁,元平6岁,文武1岁。

     这是和强叔合影,叔叔的二妹是强叔的前妻,后来去世了。叔叔一共兄妹五人,他有一个哥哥,三个妹妹。他家的称呼排列是以老大——他哥哥作为锚点的,叔叔是大弟,其后分别是二妹、三妹、四妹。
      我手边能找到的他们最早的照片是2004年在阳逻山庄,他们的儿子文武结婚时拍的。那时外婆站在中间,其他人拍得无组织无纪律,乱七八糟,东张西望,我妈、姨妈和舅舅都只有半边脸,新娘小胡的脸完全被挡,不过,好在叔叔和小姨都还完整露脸了。叔叔站在第一排,穿上了西服,可以说史无前例,脸上也是神采奕奕。
      新娘小胡长这样。
      83年那次,我记了日记。
 1983年2月6日。
      四点出发,半小时后抵达码头,可船在十分钟前就已经开走了。打听到六点还有一班,就先买好票,再过早;之后5点半开始登船。东方红205轮挤得满满当当,此起彼伏的争吵声不绝于耳。有卖《电视月刊》的,兜售草稿本和手表的,后者积极跟上形势,虽不能摇奖,但亦一本正经地奖画片《少林寺》一张。看来销路不怎么理想。
       下水很快,只一个半小时就到阳逻了。穿过街市到书店去了一趟,后拜访车站厕所。
        沿着公路启程,不一会儿看到前面有人在围塘打鱼,汉奎执意要看,我只好依从,一直到快要打上来时,我们才离开。
        还没见到7公里的路碑就已到了施岗,该分手了,我们坐下来休息了20分钟,抽了支烟,就各奔东西了。
       我独自走着,精神饱满,沿路似乎招来了许多不解的目光。对着两旁一望无际的田野,努力回忆着过去的印痕。这路,我曾经无数次走过,但都是以车代步,尽管是一晃而过,可渐渐地对一些特殊坡路,旁边的小山什么的还是找到了些印象。
        到孙家凉亭是11点半,又休息了20分钟,然后,开始了最后的行军,沿着所谓的大路去吴家田。
       半小时后就到了。我认出了小姨家的厕所和边上的池塘,接着看到了文武,最后是叔叔和小姨也马上赶回来了。前者是元平去叫回来的,后者则是在地里干活时看见了一位扛着书包,高昂着头的青年走来,想到应该是我,就马上一路小跑回来了。
      小姨家没什么变化,除了小孩都大了,另外就是叔叔病了,泱泱的,有气无力的样子。
      吃了两碗豆饼,同叔叔去玩。想去街上,借车时,有户人家把我当成卖手表的了。
      叔叔不想动,我们就去机头坐下休息。北风很大,这里背风,早有一位炸米泡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。他主动同我们攀谈,对生育政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——以后两个人要养活五个人(四个老人加一个小孩)。他说他们那里有的人的策略是——管你罚不罚款,随你罚多少,我就是要生;人不死,债不赖,还不起,该总该得起。
     没月亮的夜晚,星星们活跃多了,哪怕再微弱的光芒,也都可以加入这场宇宙对地球表演的大合唱里。
     大地是幽暗的,黑聚集在一起,填满了所有的沟渠、田垄,把整个夜晚连成了一片。
     农家的屋子是无光的,电已发明了很久,这里也早就有了电灯,可现在只有灯,没通电。这里是自己靠柴油发电机发电,就这么点淡淡的光芒,还不知要用多少油烟做代价。
 1983年2月7日。
      八点起床,跟叔叔去周铺。路过了姚管,我要么曾经在那里念过几个月的书,要么我妈在那里教过书;总之,对旁边的“机头”是很有些印象的——那尽是爬上爬下滚草坡的画面,唯一的变化是小了些,也矮了些。
      周铺街上的集市依然隆重,两边摆满了散发出浓厚乡土气息的物件。人们熙熙攘攘,来来往往,热闹非凡。
     我努力地寻找着记忆中的标志物,可惜没一样全的,为了防止被人认出,我拉上了帽子,跟着叔叔在街上来回挤了两趟,终于买了一瓶墨。
     我请叔叔一起拐到后面去,从前的空地现在全排满了房子。卫生所是有印象的,可竟然问过了叔叔后才敢肯定。我们从前住过的屋子早就被拆了,新建的院落向池塘边推移了许多距离。记忆中很大很大的池塘,现在变小了,看着有些难受,这也使我对从前旁边一位竹器铺的青年也减少了些尊敬。我曾见他跳下水,只扑腾几下就游到了对岸,当时心中很是佩服。豆腐坊还在,看样子依旧在营业,只是从前的师傅也许早没了,我一年级逃学时在这里呆了一年,这是我当年的庇护所。
    叔叔终于遇到了熟人,一支游泳烟使他们聊了起来,叔叔告诉了他我的存在,于是,我也只好上去打了个招呼,他们是一家三口,两个大人应该都见过我,他们似乎是在竭力辨认着,正如我竭力辨认着他们以及周铺。
     回去已十点,过完早,就到了十点半。小姨向邻居借了车,一辆崭新的“武汉”,上去一试,果然感觉不错。沿大路去孙家凉亭,随后左转,两公里就是周铺了。在我记忆最深的周铺小学前看了很久,回忆往事,心中无限感慨。
     接着就直奔仓埠,逆风,有些吃力。径直去了街上,推车转了半天,进书店看了会儿,休息了一下,就回了。半小时到周铺,特意推车到周铺中学去看了看,墙报上有赞美肥猪草的诗歌,可惜不全,不知被谁给擦掉了。
      到孙家凉亭又歇了下,发现才一点半,决定去武湖,一个小时的路,堤上风大,只能推车走。这里修建了电站,大概要等到夏天里涨了水才能工作。。
      有条宽约50米,长约200米的引水道连接着大湖。最后,我望着浩渺的水面,好像达成了什么目标,就放心地开始往回走了。不久,见一手扶拖拉机翻下堤去了,还压坏了辆车,车看上去很新。新车主住附近,喊人来了,嚷着要下拖拉机的机头,抵押索取赔偿。我懒得看,就回去了。回去的路是艰难的,又是逆风。我大腿肌肉几次酸痛无比,只得下来推行。快到吴家田时,风才停。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到。发现小姨家正忙着呢,叔叔的四妹明天出嫁。不过,据我观察,看样子,当事人并不怎么赞成这门亲事,可还是打算屈从。
  1983年2月8日。
    很早就醒了,迷糊中几次听到外面在喊——车来了!快把门关好!他们约好接新娘的车早晨六点到,但没有来,其间听到几次呼喊声,最后都证明是虚惊一场。我们只好起床跟大家一起等,要等车来了,一起过早。
      脚站凉了,就跳绳取暖,搞得气喘嘘嘘,又同银伢来了一番扫腿、勾踢之类的演练。近8点,接新娘的汽车终于来了,门赶紧给关上了。
      新郎身着黑尼面料制服,后面跟着两男两女,每人手里拎着一只箩筐,银伢悄悄告诉我说,这是预备装瓷器用的。
      来人先在门口燃起一挂鞭,屋里的人都屏住呼吸,不露声色。最后,还是小姨出来讲话,责备他们迟到了,来得太晚,要他们放响炮等着。
      清平她们则嚷着要那两个女孩唱歌,据说,她们都是某剧团的。她们则嘻嘻哈哈地要求开门,要求到屋里之后再唱。前后闹了近半个多小时,说实话,那时我很有些担心,他们一气之下走了,不接了。其中,有一挂鞭炸到最后居然鬼使神差炸到门里去了,大家齐声夸奖炸得有水平。门这时才开,面条也弄好了,小姨递给我一碗。
      过完早,开始搬嫁妆,帐子先行,箱子随后,叔叔的嫂子是总指挥,按顺序搬上汽车。小姨开玩笑说他们连草都要(垫东西用),新郎回答说——我们跑这远来就是为了薅稻草,表现出了幽默感。
      我背上书包,也上车了。叔叔点响了鞭,一路响当当地出村去了。不料走了不多远,车突然停下来了。新郎带着两位女伴往回走,银伢说是去接新娘了。
      他们站在村口等着。我们在车上跟司机聊,内容是关于外祖父的(司机也姓范,是我妈的同学),说他如果一直教书,大概不会有什么的;舅舅出生时,他很高兴,请全体学生吃面。
      半小时后,一群人缓缓从村里走出来,不用说,这是送新娘的。当他们走近时,我发现新娘的眼睛的确是哭过的。
      汽车重新启动,一口气开到了界铺——新娘的归属,新生活的起点。今天一早,小姨等就去教导新娘,到了夫家,应该如何如何,例如早上再不能八点钟才起床之类的。
      根据同样的理由——嫁妆先行。新娘在村口就下车了,我们则先去了媒人——叔叔的三妹家里,她要我把书包放在她那里。
      我们一行所谓送嫁人先去坐着休息,上了茶、糖果、花生、瓜子及京果等;烟不用说,我今天至少抽了10支,只因人家说——这是喜烟,搞得大拇指和中指都略带黄色了,最后得的一包“永光”给叔叔了。
      不多久,我们被让到席边,桌上摆着几碗不知是什么东西,光让座就花了很久,弄清后,我们方才落座。之后用筷子研究碗里的东西,发现是猪肚、元子和粉条煮的汤,但基本上都是干货,感觉很难吃完这一大碗,就硬着头皮吃将起来。不久,发现大家都停下了筷子,我停下一问,方知是礼节——不能吃完了,还要倒进汤锅留给后面的客人吃。我不知道,我是作为一项任务去完成的,努力吃。其间,叔叔几次碰我的胳膊,我都没领会,我是吃得最多的,很不好意思。
      之后又被让到先前的地方坐下用茶,抽烟。旁边有人谈起新洲县马上要属市管(类似天门、沔阳等著名棉产区),修建高速公路,在阳逻建大桥之类的。
     不一会儿,又被让到了席上,这次关于座次的争让足足进行了十分钟,才勉强坐下。我面前的酒杯被倒满了,我一次只喝一点,几乎是轻舔了一下,到最后喝了约十分之一。后来,换红酒,喝了半杯。回来后才发现上当了,这红酒就是白酒里加了红糖。唉,好在没出什么问题。也许被我当做红酒喝下的白酒对我也只能产生红酒的酒力吧。
      菜很丰盛,的确丰盛,但仅此而已,没多少想大快朵颐的冲动,很多肥肉,还有全鱼什么的,都没动筷子。
      休息了会儿,被带到新房,原来是讨嫁妆的钥匙,叔叔兄弟俩互相推脱,要对方拿出来,弄得新郎无计可施;旁边有人拿来红包,每人下了个大礼,方才得到钥匙。
      我们又回到清平的三姨家,新郎赶过来,一人给了包烟,给了大叔叔一个红包,后者给了三姨,觉得应该是谢媒礼。坐车返回吴家田,路不好走,坑坑洼洼,三点半才到。之后,同银伢出去玩。
 1983年2月9日。
     今天来看打鱼,几个塘里鱼很大,但少得可怜,一网只捞上来十几条。
     叔叔跑去帮人杀猪,做下手。我去观摩了半天,颇有趣,见那家有位戴眼镜的颇有知识模样的姑娘,想来定是他们村那位黄冈师范的学生了。
     强叔来了,是小姨一早去周铺街上购物时特意请来做鱼元子的。他是内行,平时常做着卖,盈利不少。
     12点,吃过饭,元子也做好了,准备走。叔叔喝过酒后,又随那位师傅去另一个湾子里开猪去了,临走要了十二块钱,说是要买肉用。
     清平十分不情愿让我走,悄悄地藏起了我的书包。在小姨再三追问之下,她才坦白,取来给我。我检查了一下,发现日记本没了,再问她,最后从枕套里拿出来了。那年,她12岁,元平11岁,后者对她的行为表现得很是不屑。
     强叔顺便送我去周铺乘车,太巧了,正有辆等着呢,赶紧上车。到阳逻只有几十分钟的路,回武汉的船是3点半的,还有一个多小时,买票的人排了长队,我突然想偷懒一下,就请人帮我代买了一张。
     上船后,寻一座,一坐就不动了,到武昌码头方起,听着各色人物的议论声,乐趣自在其中。
    2020年10月4日晚上,文武在阳逻金泽大酒店请大家吃这家店里的招牌菜——臭羊肉和臭桂鱼。坐在他边上的就是他四姨,1983年2月8日,我混入了她的送嫁队伍。现在她肾衰竭,每周都要透析两三次,活得很坚强。当年的新郎吃饭时也在,就坐在文武的另一边,形象干练,应对老到;结婚当天就表现得不错,可见四姨是嫁对人了。
   
      小姨家对我来说不仅是个从小走亲戚的去处,应该也还有其他特殊的意义;这里似乎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,伴随着我的记忆。我们在长大,城市也一样,现在武汉市的外环高速就从小姨家边上过。我想说,无论如何,下次去周铺拜祭时,或者别的什么时候,都要记得去小姨家看看,看看小姨,也看看叔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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